亲邻麻将必赢开挂神器黄河之水天上来成语(透过一场葬礼的礼俗文化观察——以关中西府某村落为例)

乡土中国是一个礼俗社会，红白事是乡村礼俗的集中体现，其中白事由于其严重性在礼俗尤其严肃，是最能集中体现农村文化的场域。笔者最近连续两月参加了两次葬礼，不幸对葬礼以及其中的文化有了一次学习的机会。

逝者分别是笔者的堂婶和堂叔，夫妻俩一前一后于48岁上因病离世，留下一女一儿和两位老父母，女儿刚大学毕业，还未找到工作，儿子正上高三。之所以介绍这些，是想说明这样特殊的葬礼无论对亲还是对邻，大家无一不带着极大的悲痛和同情在参与，乡村文化也在其中体现出其巨大的张力以及强大的基层生命力。

对一场白事来讲，执事最重要。他的选任决定整场葬礼的秩序性和场面、规模。执事的选择有两个标准，缺一不可：①和逝者关系非常密切的旁系亲人，他必须知道这一家的根底和复杂的亲戚关系。②在族群乃至村里有极强的号召力，一般是村里的干部或者乡镇上有实力的农民企业家。

逝者一般要在家里停放七天。为防腐烂，会租用冰棺停放尸体。在这七天里有很多事要做：第一，打墓，如果是晴天会顺利一些，大概需要1-2天；如果是雨天，可能需要3-4天。第二，吊丧。亲戚、朋友从各地赶过来，这次葬礼最远赶过来的是从江苏出发回到陕西关中，从相隔这样远的地方赶回来，需要提前请假、协调工作与生活、买高铁车票，一般至少需要两到三天。第三，漆材。如果是年老或久病，棺材一般是提前准备好的，但没有上漆和绘制装饰画（绘画内容由逝者的年龄和死因决定），这方面工作需要在这几天完成。

除了这些实际的事务，实际上这七天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感情上的缓冲。一个人的去世对于家庭、家族乃至整个村庄都是一个损失。即使是久病或年老的人去世，人们虽然早就做好了理性上或现实上的准备，但在感情上仍然需要一个缓冲和适应的过程。亲人与邻人通过吊丧聚在一起，一起缅怀和议论逝者。在改革开放后，农村的集体生活早已经成为历史，葬礼除了感情上的互相抚慰之外，很大程度上扮演着农村社交聚会的功能，甚至一定程度上是农村组织能力、动员能力的锻炼和检阅。

整个葬礼的最高潮部分是将逝者从冰棺入到棺材中（关中方言称“倒材”）。亲人都知道这是最后一次看见遗容，逝者将永远被封锁到黑暗之中，亲人悲痛欲绝。虽然执事在努力维持，但场面不可能不混乱：有情绪失控的家属要不顾一切地冲击棺材，还有尸体因为已经冻了七天，已经硬了，要把坚硬、沉重的尸体安稳地、平整地放进棺材绝非易事，大家还要顾及瘫在地上哭的不省人事的家属。如果逝者正值壮年，还未成家立业的儿女抱着棺材腿，头发灰白的老人抚着棺盖，这种场面实在催人肝肠。

放置好后，要整理逝者老衣、睡姿，然后将遗物摆放整齐，并垫入各种褥子、棉被（这些东西一方面包含生者的念想，另一方面是为了固定尸体，以免在搬运过程中滚动）。

葬礼的悲痛程度主要视逝者的年龄而定，当然还要结合家庭情况。如果逝者壮年而逝，那么来的人都会因为想起上面的老和下面的小而流下同情的眼泪。就连执事也会因为顾及以后家庭的维持而尽量节省开支（以堂嫂为例：2025年葬礼费用标准一般是5-6万，而这场葬礼据说只花了4万），节省主要在吃食上面，据说服务餐饮队厨师一般5000元一场，但执事硬给谈到了4000，这一项就省了一千元。吃食能省的原因有二：①吃饭的都是本村和亲戚，大家对这家的难处都心领神会，很容易包容。哪一顿如果饭菜太好（比如有鱼、虾等）甚至会责问执事花钱太多。②服务队基本固定在某一片区做生意，都是老相熟，将来也还要在此地做生意的，容易砍价。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地方可以节省，就是“打墓”，打墓包括在祖坟附近选址（这件事一般提前做）并挖一个深3-4米，宽2-3米，长7-8米的坑，然后在坑的一面用水泥、砖头和瓷砖盖一座墓室。这样大的坑极难挖，现在基本都会雇佣挖掘机和专门的匠人来做，一个墓按照2025年币值大概需要5000元左右。如果执事愿意给这一家省钱，会利用自己的号召力召集村里年轻小伙去完成砌墓室这项工作，小伙子们只需要烟、酒、肉即可。但有些地方万不可节省，比如殡葬的服务与物料，这一般包括：冰棺、棺材、灵堂布置、纸花、乐队，这些方面一定要用最好的，这牵扯到这一家的脸面。

葬礼中的人形形色色，但不外乎两大类：亲和邻，如果再细分的话，可以分为亲、戚、邻。其中亲人作为事件的中心反倒是最无事可干的，笔者猜想可能是礼俗默认亲人太过悲痛和烦乱，根本无暇顾及具体事项的推进。以执事为核心的邻人才是整个事件的执行者和推动者，他们靠着自己的热心肠为主家尽心尽力。“戚”一般指娘家或舅家（关中地区流传这样一句话：“男凭舅家，女凭娘家”），这支亲人在整个仪式中地位非常崇高，孝子和亲人对他们都毕恭毕敬。他们似乎扮演着一个探望和问责的角色：如果逝者是男方，舅家就可以问责儿女是否尽孝；如果逝者是女方，娘家就可以问责夫家是否欺凌，尤其是在夭寿而亡的情况下，这样的问责可能非常不留情面。由于有这支亲戚在，葬礼中包含了明显的监察和制衡的意味。

除了以上三支势力之外，还有一种处在“最底层”的角色——孝子。孝子包括儿子、孙子、侄子、侄孙。孝子需要穿孝服、戴白头巾、拄柳木做的孝棍（俗称“哭丧棒”，柳树生命力比较顽强，寓意家族人丁兴旺，所以一般选取柳木）。葬礼中很多仪式对孝子都带有明显的惩罚性，比如：首先，孝子必须守灵（习俗规定这七天中家里的灯不能灭，门不能关，以随时迎接逝者逡巡难离的魂灵。孝子必须通宵守着亲人的尸体）现在为应付无聊和恐惧，会有一些亲邻轮流陪着孝子通宵打麻将，这被称为“闹丧”。但孝子会因此而睡得很晚，这种白天忙乱晚上熬夜的生活持续七天，对任何人来讲都是一个不小的磨难。

其次，孝子需要在灵堂下跪着，准备随时陪前来吊唁烧纸的亲邻下跪、磕头，如有亲邻情绪激动失声痛哭，孝子一般也会难掩悲伤痛哭流涕。长时间的跪姿对于膝盖和脚掌是一种难以忍受的折磨，但孝子却必须忍受。孝子明明已经遭受了感情上的打击，为什么礼仪还要保留这么多明显具有针对性的规则呢？我想可能是和儒家的礼乐与孝道文化有关，儒家提倡孝子以近乎自残的方式来追求和逝者感同身受的效果，或者表达某种追悔莫及的自责。

“锅上”指的是葬礼中的餐饮部分：亲邻中的妇女成员基本都在这个领域（因为她们无权参与葬礼中的其他环节，而且“锅上”的妇女们往往因为要做饭、盛菜、洗碗，她们几乎没有机会消停地坐一次席，而只能吃剩下的食物——葬礼是男尊女卑色彩最浓厚的礼俗切片）。一般由男人负责采买肉、菜等食材，然后妇女们在主家院子里支起灶台（主家的厨房规模根本烹制不出这样庞大人群所需的饭食，就连桌椅和碗筷都需要乡邻的支援）。这个场地为所有参与葬礼的亲邻供给吃食，一般在前五天中供给的无非是平常水平的伙食，到第六、七天，葬礼进入高潮部分时，需要精心准备流水席集中待客，这时一般会雇佣专门的餐饮服务队来承接这项工作。

妇女们在院子一隅搭建起的锅灶已经成为农村红白事必不可少的一部分：升腾的蒸汽与忙碌的身影、肆无忌惮的笑骂声和锅碗的撞击声、弥漫的肉香和酒香，这些无一不宣告着人情的温暖和生活的可爱。

以唢呐为主的白事乐队是不可或缺的氛围组，唢呐作为中国国民乐器确非浪得虚名。这种声音尖锐、情感直率的乐器充分体现了中国百姓多灾多难的命运和对疾苦的态度，中国农人质朴，拙于、羞于表达，唢呐低缓如呜咽、高亢如恸哭，或许能替他们表达内心中无法表达或不愿表达的复杂感慨？

所有的集体事务都有偷懒的现象，葬礼这样严肃的事情却也不例外。但农村有自己的反馈和考勤制度，这个制度就是口碑和印象。农村的葬礼看似散漫混乱，但实际上执事和锅灶上的领头人会给每个人安排具体的岗位，这些岗位包括：“礼仪”、“安客”、“内务”、“礼桌”、“接纸”、“招呼舅家”、“门前招呼客”、“席口”、“烟酒茶”等。当然这些岗位并不是固定死的，有什么大的群体任务（比如撑流水席的帐篷、抬棺等）大家当然会一起上。不过，每类事项安排专人负责，并将安排表贴在外墙，至少人们知道遇到什么事情应该向谁反映，找不到什么东西应该跟谁要。

执事安排公布后，大家都会认真阅读，然后心里默默记住，谁是有明确任务的。如果这个人无所事事、偷奸耍滑，大家就都看在眼里。对于偷懒的人，人们当然不会当面批评，而是会告诉他的配偶，然后由她转告。如果这个人一直偷懒，那么就会留下一个坏名声，等到他家里要办事的时候，他求别人来帮忙的时候就会遇到三请四请没人来的尴尬情况，这对于一个家庭来讲是很伤门面的。

在所有参加葬礼的人中，在外工作特意回老家参加仪式的人会遇到很多无形的阻碍。其中最大的阻碍就是请假：按照农村习俗，未出五服的亲人责无旁贷地要参加葬礼，否则他自己和亲人都要受到乡邻的指点。尤其是家里尚有老人的，因为他现在参与亲邻葬礼的积极性直接会决定家里老人去世后别人帮忙的积极性——人情才是农村的硬通货。但按照城市用人单位的请假制度，只有直系亲属的葬礼才能算做丧假，否则一律按事假处理，而单位对事假的处理几近惩罚，比如年终考核取消评优或克扣工资等方式。这会让很多在外工作的人左右为难。当乡村礼俗遭遇现代企业管理制度时，这样的矛盾只会有增无减。

除了请假之外，在外工作的人对葬礼的参与感往往很低，长期在外使得他们甚至不太认识乡邻，而且对很多礼俗也不甚明了。执事也不会对他们有“重用”，所以在葬礼中我们经常会看到，那些穿着干净整洁的人们往往尴尬而拘谨，他们因为无所事事而坐立不安；而那些农人打扮的人往往进进出出、扬眉吐气——这是人家的主场。

我还想说的是，农村的礼俗并不是教条的、僵死的，它是允许有变通的。笔者就曾见过一个虽然细微但很感人的场面：烧夜纸的时候，轮到逝者生前的一个很要好的“伙计（即好朋友”）。他并没有上香，而是从里怀掏出一包香烟，抽出三根并排叼在嘴里，再掏出打火机点燃，吸燃之后将三根烟插在香炉，凝视灵桌上的照片好几秒，然后毅然离开。整个场景不过半分钟，没有烧香、没有点纸，也没有跪拜，但其中的江湖气和兄弟情直到现在仍让笔者感到历历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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