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府棋牌雀神有挂吗真的有挂【分享开挂(透视)辅助步骤教程】多愁善感是什么意思(81年,我在北大荒救了团长,18年后,他拿着我的照片找到学校_4)
1999年,秋天。

天气已经凉下来了,风里带着一股子要把夏天最后那点念想都吹断的决绝。
我在给初三(二)班上语文课,讲鲁迅。
讲台下的脑袋们,有的埋在书里,有的盯着窗外那棵老槐树,还有的,在底下悄悄传纸条。
都是些半大的孩子,心里装着比天还大的事,也装着芝麻绿豆大的烦恼。
我叫林岚。
是这所不好不坏的市立中学的语文老师,兼初三(二)班的班主任。
日子过得像墙上那口钟,滴答,滴答,不快不慢,不咸不淡。
一堂课上完,嗓子干得冒烟。
我夹着教案回到办公室,刚拧开保温杯的盖子,热气还没扑到脸上,教导主任老张就一阵风似的刮了进来。
“林老师,林老师!快,校长让你去一趟他办公室!”
老张的脸上是一种混合着激动、谄媚和紧张的复杂表情,额头上都冒着细汗。
我心里咯噔一下。
第一反应是,我们班那个最调皮的李浩又闯什么祸了?
“张主任,出什么事了?”
“好事,天大的好事!”老张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说,“有大人物来了,点名要见你!”
大人物?
我脑子里过了一圈,八竿子都打不着一个。
我丈夫王建民,在隔壁学校教物理,普通老师一个。我爸妈,退休工人。
能跟我扯上关系的大人物,估计也就我们家楼下棋牌室的“雀神”李大爷了。
“谁啊?”
“去了就知道了,军区的!大校军衔!”老张眼睛都在放光。
我更懵了。
揣着一肚子莫名其妙,我跟着老张去了校长办公室。
门虚掩着。
我敲了敲门,里面传来校长那略带一丝紧绷的声音:“请进。”
我推门进去。
办公室里站着一个男人。
穿着一身笔挺的军装,肩上扛着两杠四星。背对我,正看着墙上那幅“百年树人”的字。
身形很高,很直,像一棵扎在土里的白杨。
他听见动静,缓缓转过身来。
那一瞬间,时间好像被冻住了。
我的呼吸也停了。
那张脸。
比记忆里苍老了些,眼角有了深刻的纹路,鬓角也夹杂了银丝。
但那双眼睛,还是那么亮,那么沉,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
还有,他站着的时候,右腿的重心会下意识地偏向左边。
一个几乎看不出来的习惯。
一个只有我知道来源的习惯。
是他。
顾雁庭。
十八年前,北大荒独立团的团长。
校长看见我,赶紧站起来,脸上堆着我从没见过的热络笑容。
“林老师来了,快快快。这位是……顾首长,他专程来找你的。”
顾雁庭的目光落在我身上,从上到下,仔仔细细地打量。
那目光里没有审视,只有一种……一种很复杂的,像是寻找,又像是确认的情绪。
最后,他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拿出来一张照片。
照片已经泛黄,边角都磨毛了。
他把照片递过来。
照片上,是一个扎着两条大辫子的姑娘,穿着厚重的棉袄,脸蛋冻得通红,眼睛却亮得像雪地里的星星。
背景是白茫茫的一片,是北大荒的雪。
那是我。
十八岁的我。
“林岚同志。”
他开口了,声音比当年低沉沙哑了许多,带着岁月的磨砺感。
“我找了你很多年。”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
那些被岁月和柴米油盐深埋的记忆,像是被这场突如其来的重逢惊醒的野兽,咆哮着冲出牢笼。
时间,一下子被拉回了1981年。
那个能把人骨头都冻裂的,北大荒的冬天。
那时候,我还不是林老师。
我是上海来的知青,林岚。
在兵团的卫生所里,算半个卫生员。
说好听点是卫生员,其实就是个打杂的。包扎个伤口,发个烧的给两片阿司匹林,别的也干不了。
但北大荒那地方,邪性。
天,是的冷。
风,刮起来像刀子,当地人叫“白毛风”,能把人吹得找不着北。
雪,一下就是没完没了,能把房子都埋了。
1981年冬天那场雪,尤其大。
连队里养的老狗都说,一辈子没见过这么大的雪。
独立团要搞冬季拉练。
团长顾雁庭,亲自带队。
这人在我们兵团是个传奇。
听说参加过南边的仗,身上有伤,但打起仗来,猛得像头豹子。
平时不苟言笑,一张脸跟冰坨子似的,但兵都服他。
因为他练兵,是真把自己当兵练。
拉练那天,天阴得像一块脏了的铁板,压得人喘不过气。
我缩在卫生所里烧炉子,听着外面的风声,心里直发毛。
到了下午,风里卷着雪粒子,噼里啪啦地打在窗户上。
天黑得特别早。
拉练的队伍还没回来。
连队里的人都开始不安了。
到了晚上七点多,队伍终于回来了,一个个冻得跟孙子似的,眉毛胡子上全是冰碴子。
可清点人数的时候,发现少了一个。
顾雁庭。
带队的副团长脸都白了,说是在翻越一个叫“狼嚎沟”的地方时,团长为了救一个滑坠的兵,自己被风雪卷下去了。
他们找了一圈,风雪太大,根本看不见人。
整个连队都炸了锅。
派出去的搜救队,没一会儿就回来了,说风太大,能见度不到五米,进去就是送死。
所有人都说,完了。
这种天气掉进狼嚎沟,别说人了,就是头熊,也得冻成冰雕。
大家嘴上说着等天亮,可谁都知道,等不到天亮了。
我坐在炉子边,听着外面的鬼哭狼嚎,心里堵得慌。
我见过顾雁庭。
就几次。
一次是他来卫生所看受伤的兵,眉头拧着,一句话不说,就那么看着,眼神比我们卫生所的手术刀还利。
还有一次,是我在河边洗衣服,他骑马过去,看见我脚边的桶倒了,他勒住马,下来,一言不发地帮我把桶拎起来,放好,然后又上马走了。
从头到尾,一个字没说。
但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那张冰块脸下面,藏着点别的东西。
我脑子里嗡嗡响。
所有人都放弃了。
可我就是觉得,他可能还活着。
我是上海长大的,没见过这种阵仗。
但我从小就犟。
我突然想起,我跟场部的老乡学过一条近路,能绕到狼嚎沟的背风坡。
那条路要穿过一片白桦林,当地人说那林子邪乎,晚上有狼。
我也不知道哪来的胆子。
可能是年轻,觉得命硬。
也可能,就是不想让那么一个……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么没了。
我偷了卫生所的一架雪橇,塞了急救包,揣了两个冻得邦邦硬的馒头,披上一件狗皮大衣,就从后门溜了出去。
外面的世界,已经没了天地。
风雪糊了我一脸,眼睛都睁不开。
我凭着记忆,一脚深一脚浅地往那片白桦林走。
风声,树枝被压断的咯吱声,还有我自己的心跳声,混在一起。
我害怕。
怕得要死。
牙齿都在打架。
但我没停。
我找到了他。
在狼嚎沟背风坡下的一个雪坳子里。
他半个身子都埋在雪里,脸色青紫,嘴唇干裂。
军大衣被刮跑了,只剩下一件薄棉衣。
我探了探他的鼻息,很弱,但还有。
我当时心里就一个念头:活着!
我把他从雪里刨出来,他的右腿以一个很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
骨折了。
我解开他的裤腿,小腿肿得像根萝卜。
我一边骂娘,一边用急救包里的绷带和从白桦树上掰下来的树枝,给他做了个简易的夹板。
他疼得闷哼了一声,眼皮动了动。
我把冻成石头的馒头塞进自己怀里,想焐热一点。
然后我把他拖上雪橇。
他很高,很沉。
我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才把他弄上去。
回去的路,比来时难一百倍。
我拖着雪橇,在及膝深的雪里挪。
每一步,肺都像要炸开。
有好几次,我累得实在不行了,就一屁股坐在雪地里,看着前面白茫茫的一片,真想就这么睡过去。
可我一回头,看见雪橇上那个半死不活的人,就又咬着牙站起来。
我也不知道自己当时在想什么。
可能就觉得,这是一条命。
我不能把他扔在这儿。
我嘴里开始胡乱地唱歌,唱上海弄堂里的小调,唱学校里教的革命歌曲,不成调,跑得比马还快。
不唱歌,我怕自己会疯掉。
快到连队的时候,我终于撑不住了,一头栽倒在雪里。
失去意识前,我好像看到了连队里透出的灯光,还有模模糊糊的人影。
再醒来,是在卫生所的病床上。
我发了三天高烧,说胡话。
后来听人说,是连队的指导员不放心,带人出来找,才在离连队不到一里地的地方发现我们。
顾雁庭也救回来了。
命保住了,但腿伤得很重,加上严重冻伤,被紧急送到了军区总院。
我成了英雄。
连队给我开了表彰大会,奖励了我一朵大红花,还有一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我拿着那本书,心里空落落的。
有点不真实。
顾雁庭走之前,托人给我带了样东西。
一支英雄牌的钢笔。
还有一张纸条,上面是龙飞凤舞的几个字:
“救命之恩,永世不忘。顾雁庭。”
那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他。
第二年,知青返城。
我回了上海,参加了高考,考上了一所不好不坏的师范大学。
毕业,分配,结婚,生子。
北大荒那段日子,连同那个大雪的夜晚,那支钢笔,都被我一起锁进了抽屉最深处。
生活,是琐碎的,具体的。
是备课到深夜的疲惫,是女儿发烧时的焦虑,是和丈夫为了水电费争吵的无奈。
那个在雪地里拖着男人唱歌的疯丫头,好像是上辈子的事了。
我以为,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直到今天。
他,顾雁庭,就这么活生生地,穿着一身我只在电视上见过的军装,站在了我面前。
办公室里的空气,安静得能听见灰尘落地的声音。
校长和教导主任大气都不敢出。
我看着他,看着那张泛黄的照片,喉咙发干。
“你……”
我只说出一个字,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说什么呢?
说你还记得我啊?
还是说,这么多年,你过得好不好?
都太矫情了。
他似乎看出了我的局促,嘴角微微牵动了一下,露出一个很难称之为笑容的表情。
“看来,你还记得我。”
我点了点头。
怎么可能不记得。
那是我这辈子,干过的唯一一件,可以称得上“勇敢”的事。
“坐吧。”他指了指旁边的沙发。
那姿态,自然得好像这是他的办公室。
校长赶紧给我搬来椅子,又亲自给我们续上热茶。
我坐下来,双手捧着滚烫的茶杯,指尖还是冰的。
“我1983年归队,之后一直在西北。”他言简意赅地解释,“前几年,我回过一次北大荒,想找你。”
“农场早就改制了,当年的知青点也拆了。我问了很多人,都说你回了上海,但没人知道具体地址。”
“这张照片,是我当年托人去给你拍照的档案室里找到的底片,洗出来的。”
“我找了很多年,托了很多关系。直到上个月,我调到本市军区任职,才通过公安系统的户籍档案,找到了你。”
他的叙述很平静,没有波澜。
像是在汇报工作。
但我能听出这平静下面,压着多大的分量。
找了很多年。
我心里说不出一股什么滋味。
感动?惊讶?还是……不安?
一个大校,一个首长,花了这么多年,就为了找一个当年救过他的小丫头。
这事儿,怎么想怎么透着一股不寻常。
“顾……首长,”我还是觉得叫团长更顺口,但显然不合适了,“都过去那么多年了,您太客气了。”
“应该的。”他打断我,语气不容置疑。
“我顾雁庭,不欠人情,尤其是救命的人情。”
这话说的,硬邦邦的,跟军令似的。
我一时间又不知道怎么接了。
气氛再次陷入沉默。
校长在旁边坐立不安,想插话又不敢。
还是顾雁庭打破了僵局。
他喝了口茶,放下杯子,看着我,眼神变得严肃起来。
“林岚同志,我今天来找你,除了当面道谢,还有一件事,想请你帮忙。”
我愣住了。
请我帮忙?
我一个中学老师,能帮他什么?
“您说。”
“我有个儿子。”
他这句话说得很慢,像是有点艰难。
“叫顾小北,今年十五岁,上初三。”
我心里“咯噔”一下。
初三。
跟我带的这班,一样大。
“他母亲……三年前,生病去世了。”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
“这些年,我工作忙,一直在外地,疏于管教。这孩子……现在很叛逆,不服管,学习也一塌糊涂。”
“我这次调回来,一个主要原因,就是为了他。”
“我把他从北京转了过来,想让他换个环境。但是……”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
“他现在,谁的话都听不进去。我跟他说话,三句不到就能吵起来。他觉得我这个当兵的爸,是个不近人情的法西斯。”
我能想象那个画面。
一个常年带兵、说一不二的军官,面对一个青春期的儿子。
那大概是比指挥一场战役还难的事。
“我打听过了,你是这所学校最好的老师,最有耐心,也最负责。”
他看着我,目光灼灼。
“所以,我想把他转到你的班上。”
我彻底呆住了。
转到我的班上?
就因为我当年救过他?
这……这算什么报恩的方式?
这是给我送来一个烫手的山芋啊!
一个连他亲爹都管不了的“问题少年”,扔给我?
我班上现在这群猴崽子已经够让我头疼的了,再来一个“将军的儿子”?
我下意识地想拒绝。
“顾首长,这……不合适吧。我们学校只是个普通中学,教学质量比不上市里的重点。而且,我们班已经满员了……”
我找着蹩脚的理由。
“这些都不是问题。”他再次打断我,语气带着军人特有的果决,“手续,我会办好。我只有一个要求,把他交给你。”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
“林岚同志,我知道这个请求很唐突,甚至很自私。”
“但我没办法了。”
“我这辈子,没求过人。今天,我求你。”
他一个大校,一个在战场上流过血的男人,说出了一个“求”字。
我看着他深邃的眼睛,那里面,不再是军人的威严,而是一个父亲的,深深的无助和恳求。
我拒绝的话,卡在喉咙里,再也说不出来。
我还能说什么?
十八年前,在那个能冻死人的雪夜里,我把他从鬼门关拖了回来。
十八年后,他带着他生命里另一个“难题”,找上了我。
这算什么?
命运的轮回吗?
我稀里糊-涂地答应了。
等顾雁庭走了,校长和老张围着我,跟看什么稀有动物似的。
“林老师,你可真是真人不露相啊!”
“了不得,了不得!以后学校可要仰仗您了!”
我听着这些话,一个字都没进耳朵。
我脑子里乱成一锅粥。
回到家,丈夫王建民已经做好了晚饭。
两菜一汤,西红柿炒蛋,清炒菠菜,紫菜蛋花汤。
跟我们这十几年的生活一样,清淡,没什么惊喜,但也安稳。
女儿彤彤在自己房间里写作业。
“回来了?”王建民给我盛好饭,“今天怎么这么晚?”
“学校有点事。”我心不在焉地扒拉着米饭。
“什么事啊,看你魂不守舍的。”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把今天的事说了。
我说得很平淡,尽量省略了北大荒那段的惊心动魄。
只说,是以前认识的一个老乡,现在当了官,想把孩子转到我们班。
王建民听完,筷子停在了半空。
“军区的?大校?”他看着我,眼神有点怪,“你什么时候认识这么厉害的人物了?”
“说了,很多年前在北大荒认识的。”
“就……认识那么简单?”他追问。
我心里有点烦躁。
“王建民,你什么意思?”
“我没什么意思。”他低下头,扒了口饭,“我就是觉得奇怪。人家一个大首长,凭什么平白无故把孩子硬塞你班里?还点名道姓的。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他的语气酸溜溜的。
我突然觉得很累。
那种从心底里泛上来的疲惫。
我救过他的命。
这句话,我说不出口。
说出来,好像在炫耀什么。
而且,他肯定会觉得我是在编故事。
在王建民眼里,我就是个普普通通的语文老师,我的人生,应该跟他一样,平淡无奇。
那个在雪地里玩命的林岚,他不认识,也不相信存在。
“你觉得我能有什么事瞒着你?”我放下碗筷,没了胃口,“就是一个棘手的学生,校长压下来的任务,就这么简单。”
“棘手?首长的儿子能有多棘手?”他撇撇嘴,“你这是接了个金元宝,以后有的是好处。说不定还能给彤彤以后上学、工作铺铺路。”
我看着他。
看着这个跟我同床共枕了十几年的男人。
我突然觉得,我们之间,隔着一条比狼嚎沟还深的沟。
那天晚上,我们分房睡的。
我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一夜没睡。
我把那个锁了很久的抽屉打开了。
最里面,是一个小木盒子。
打开盒子,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支英雄钢笔。
笔身已经不那么亮了,但依旧完好。
我把它拿出来,握在手里,冰凉的。
十八年了。
顾雁庭。
顾小北。
我的人生,好像要被这两父子,搅得天翻地覆了。
第二天,顾小北就来报到了。
顾雁庭亲自送来的。
他换了便装,一件简单的夹克衫,但那股军人的气场,还是藏不住。
他身后的顾小北,跟他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高,瘦,皮肤是那种常年不见阳光的白。
五官很俊朗,但脸上挂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冷漠和不耐烦。
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牛仔服,耳朵里塞着耳机,眼神飘忽,看都不看我们一眼。
“林老师,给你添麻烦了。”顾雁庭的语气很客气。
“不麻烦。”我挤出一个笑。
我的目光,落在了顾小北身上。
他察觉到了,抬起眼皮,懒洋洋地瞥了我一眼。
那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挑衅和……轻蔑。
好像在说:你就是我爸找来的救兵?可笑。
我心里叹了口气。
果然,是个硬骨头。
顾雁庭跟校长寒暄了几句,就准备走了。
临走前,他把顾小北叫到一边,低声说了几句什么。
我看见顾小北的嘴角撇了撇,一脸的不屑。
顾雁庭的脸色沉了下去,但终究还是忍住了,只是重重地拍了拍儿子的肩膀。
然后,他转向我,郑重地敬了个军礼。
“拜托了。”
我被他这个举动吓了一跳,赶紧摆手。
他走了。
办公室里,只剩下我,教导主任,还有顾小-北。
“顾小北同学,欢迎你来到我们班。”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
他哼了一声,没说话。
我给他安排了座位,在最后一排,靠窗。
他拎着他那个半新不旧的书包,晃晃悠悠地走过去,一屁股坐下,就把头埋在臂弯里,开始睡觉。
从头到尾,没跟任何人打招呼。
班里的同学都好奇地看着他,窃窃私语。
我知道,接下来的日子,不会好过了。
第一堂课,是我的语文课。
我讲《背影》。
讲到父亲蹒跚地爬过月台,买橘子的那一段。
班里很安静,几个多愁善感的小姑娘,眼圈都红了。
我习惯性地看了一眼最后一排。
顾小北还在睡。
睡得很沉,好像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我忍住了。
我想,刚来,不适应,算了。
下课后,我把他叫到办公室。
“顾小北,你父亲把你转到这里来,是希望你能好好学习的。上课睡觉,不太好吧?”
他抬起头,眼睛里带着血丝,像是没睡醒。
“老师,我爸给了你多少钱?”
他开口第一句话,就把我噎得半死。
“你说什么?”我以为我听错了。
“我说,”他一字一句,说得特别清楚,“我爸给了你多少好处,让你这么卖力地管我?”
“还是说,你跟我爸,有什么别的关系?”
他的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
我气得浑身发抖。
“顾小北!”我猛地一拍桌子,“你给我站起来!”
他慢悠悠地站起来,比我还高半个头。
脸上还是那副无所谓的表情。
“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你爸是谁?”我指着他的鼻子,“我告诉你,在我这儿,你就是个学生!跟别人没有任何区别!”
“你要是不想待,现在就给我滚出去!”
我真的火了。
我当了十几年老师,什么样的学生没见过。
但这么混蛋的,还是第一个。
他似乎没想到我会发这么大的火。
愣了一下。
然后,他笑了。
那是一种很冷的笑。
“行啊,老师。”
“有脾气,我喜欢。”
说完,他转身就走,还顺手带上了门。
那一下,震得我桌上的茶杯都跳了跳。
我一屁股坐回椅子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这哪是来上学的。
这是来讨债的。
接下来的几天,顾小北用实际行动,向我展示了什么叫“问题少年”。
上课睡觉,是常规操作。
偶尔不睡的时候,就看窗外,或者用小刀在桌子上刻字。
作业,从来不交。
考试,除了语文选择题能蒙对几个,其他科目,大片大片的空白。
跟同学,零交流。
有人想跟他说话,他一个冷冰冰的眼神过去,对方就缩回去了。
他就像一个黑洞,自带结界,把所有人都隔绝在外。
我找他谈过几次话。
每一次,都是以不欢而散告终。
他油盐不进,刀枪不入。
你说你的大道理,他看他的天花板。
偶尔回你一句,能把你噎个半死。
“你的人生目标是什么?”我问。
“混吃等死。”他答。
“你对得起你爸吗?”
“他先对得起我再说。”
我感觉自己所有的耐心和教学经验,在他面前,都成了笑话。
班里的其他老师也开始向我抱怨。
“林老师,你们班那个新来的,简直是个神仙。”数学老师说。
“上我的课,从头睡到尾,叫都叫不醒。”英语老师说。
我只能陪着笑脸,说“我再找他谈谈”。
可我自己都知道,没用。
我开始失眠。
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脑子里全是顾小北那张冷漠的脸。
王建民看我这样,也着急。
“我就说是个麻烦吧。”他一边给我倒热水,一边念叨,“要不,你跟校长说说,把他退回去算了。咱们犯不着为别人家的孩子,把自己身体搞垮了。”
“不行。”我摇摇头。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固执。
可能是教师的责任心。
也可能,是因为他爸是顾雁庭。
那个在临走前,给我敬了一个标准军礼的男人。
我答应过他,“拜托了”。
我不能食言。
转机,发生在一个星期五的下午。
那天放学,下了很大的雨。
学生们都走光了,我还在办公室批改作业。
突然,学校的保安老李冲了进来。
“林老师,不好了!你们班那个顾小北,跟人在校外的小巷子里打起来了!”
我心里一沉,抓起雨伞就往外跑。
我到的时候,架已经打完了。
顾小北一个人站在巷子口,浑身都湿透了,雨水顺着他的头发往下淌。
他的嘴角破了,渗着血。
白色的T恤上,印着几个清晰的泥脚印。
地上,躺着两个比他高、比他壮的男生,是隔壁职高的混混,正哼哼唧唧地爬不起来。
顾小北看见我,眼神闪躲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那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看什么?我干的。”
“为什么打架?”我问,声音因为跑得太急,有点喘。
“他们嘴贱。”他言简意赅。
我把他带回了空无一人的教室。
我找出医药箱,拿出碘酒和棉签。
“坐下。”
他没动。
“我让你坐下!”我加重了语气。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拉开椅子坐下了。
我拧开碘酒的瓶子,用棉签蘸了蘸,小心地给他擦拭嘴角的伤口。
他疼得“嘶”了一声,身体往后缩。
“别动!”我按住他的肩膀。
他没再动。
教室里很安静,只有窗外的雨声。
我给他处理伤口,他低着头,我看不见他的表情。
他的头发湿漉漉的,有几缕贴在额头上,让他那张总是充满戾气的脸,看起来有了一丝脆弱。
“他们……说什么了?”我轻声问。
他沉默了很久。
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回答了。
他才用一种很低,近乎耳语的声音说:
“他们说……我是没妈的野种。”
我的心,像是被针狠狠地扎了一下。
我手上的动作,停住了。
我这才想起来,顾雁庭说过,他妈妈三年前去世了。
我一直把他当成一个叛逆的,难以管教的少年。
却忘了他也是一个,过早地失去了母亲的孩子。
他所有的坚硬,所有的冷漠,所有的不在乎,可能都只是一层保护壳。
壳里面,藏着一个受伤的,孤独的灵魂。
“对不起。”我说。
他猛地抬起头,不解地看着我。
“老师……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我之前……对你太严厉了。”我说,“我没想过,你……”
“我不需要同情。”他打断我,眼神又恢复了那种戒备。
“我不是同情。”我看着他的眼睛,很认真地说,“我是理解。”
“你懂什么?”他冷笑。
“我懂。”我说。
我给他讲了一个故事。
一个关于北大荒的故事。
我讲了那里的冬天有多冷,风有多大,雪有多厚。
我讲了一个十八岁的,从没吃过苦的上海姑娘,是怎么在那片土地上,学会坚强的。
最后,我讲了那个大雪的夜晚。
我没有讲自己有多勇敢,多 heroic。
我讲了我的害怕。
“我当时怕得要死,真的。”
“我一个人在雪地里,周围什么都看不见,只有风声。我感觉自己随时都会被冻死,或者被狼吃了。”
“我拖着他,拖不动,有好几次都想放弃了。我想,算了吧,死就死吧,反正也活不了了。”
顾小北一直静静地听着。
他脸上的那种嘲讽和不屑,慢慢地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置信的震惊。
“你说的……是他?”他问,声音有点发颤。
我点了点头。
“你……救了我爸?”
“侥幸而已。”我说,“如果晚去半个小时,我们俩都得撂在那儿。”
他看着我,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但没说出来。
那天之后,顾小北变了。
虽然变化很微小。
他上课还是会走神,但不再睡觉了。
作业开始交了,虽然经常是空白,或者胡乱写几个字。
他不再用那种挑衅的眼神看我了。
有时候在走廊上碰到,他会飞快地低下头,或者移开视线。
我知道,我砸开了他那层硬壳的一条缝。
光,可以照进去了。
我开始尝试着,用不同的方式去接近他。
我知道他喜欢听音乐,我就去音像店,买了很多当时最流行的磁带,有摇滚的,有民谣的。
我把磁带放在办公室,跟他说,想听可以自己来拿。
他一开始不肯。
后来有一次,他看见我在听一张Bon Jovi的专辑,眼神亮了一下。
第二天,那盘磁带就从我桌上消失了。
我知道他爱打篮球,但总是一个人。
我就拜托我们学校的体育老师,也是我丈夫王建民的同事,在组织篮球赛的时候,“无意中”把他拉进队伍。
他打得很好。
在球场上,他不再是那个阴郁的少年,他会笑,会喊,会跟队友击掌。
我站在操场边,看着他奔跑、跳跃、投篮的身影。
那一刻,我感觉,他只是一个普通的,热爱运动的大男孩。
我和他的关系,在慢慢解冻。
他开始愿意跟我说话了。
虽然大多数时候,还是惜字如金。
“林老师,这道题,我不会。”
“林老师,我爸又打电话来骂我了。”
“林老师,你说……人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像一只受了伤,对世界充满警惕的小兽,开始小心翼翼地,向我伸出他的触角。
我没有跟他讲什么大道理。
我只是听着。
然后告诉他,我自己的困惑,我自己的烦恼。
我告诉他,我当老师,也不是一开始就喜欢的,也觉得烦,觉得累,觉得学生不听话。
我告诉他,我跟我丈夫,也会吵架,会冷战,会觉得日子过得没意思。
我让他知道,老师,也不是圣人。
大人,也不是无所不能。
我们都会迷茫,会犯错,会感到无力。
他听得很认真。
有一次,他问我:“林老师,你后悔去北大荒吗?”
我想了很久。
“不后悔。”我说。
“那里很苦,但我是在那里,才真正长大的。”
“而且……”我笑了笑,“如果没去,我就不会遇到你爸,也不会遇到你了。”
他低下头,没说话。
但我看见,他的耳朵,红了。
期中考试,顾小北的成绩,依然一塌糊涂。
顾雁庭来了学校。
他没有提前通知我,直接找到了我的办公室。
他拿着成绩单,脸色铁青。
“林老师,这就是你教出来的结果?”他的声音,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
办公室里其他的老师,都吓得不敢出声。
我让他坐下,给他倒了杯水。
“顾首长,你别急。”我说,“小北他……已经很努力了。”
“努力?这就是努力?”他把成绩单拍在桌子上,“倒数第三!他以前在北京,再差也是中等!”
“成绩不能代表一切。”
“那什么能代表一切?!”他几乎是吼出来的,“我把他交给你,是让你把他往好里带!不是让他破罐子破摔!”
他的愤怒,像一座即将爆发的火山。
我能理解。
他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我身上,结果却令他失望。
我没有跟他争辩。
我只是把顾小北最近的作业本,拿了出来。
“你看看这个。”
我翻开他的作文本。
上面是他写的一篇周记,题目是《我的父亲》。
字写得歪歪扭扭,但很用力。
“我的父亲,是一名军人。他很忙,我很少能见到他。他不会笑,说话像下命令。他总是说,要我坚强,要我像个男子汉。他不知道,我不想当男子汉,我只想他能抱抱我。我妈妈去世的时候,他没有哭。他只是站着,像一棵松树。我恨他,恨他为什么不能像别人的爸爸一样。但是,我的老师告诉我,那天晚上,雪很大,风很大,他为了救一个兵,差点死了。我才知道,他不是松树,他也是人。”
办公室里,一片死寂。
顾雁庭拿着那本作文本,手在微微发抖。
他一个字一个字地看,看了很久很久。
等他再抬起头的时候,我看见,他那双总是像鹰一样锐利的眼睛里,泛起了红。
那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看见他流露出那种脆弱的,属于父亲的情感。
他没有再说什么。
他把作文本小心地合上,递还给我。
“林老师,”他站起来,声音有些沙哑,“对不起。刚才……是我太激动了。”
“还有……谢谢你。”
他向我深深地鞠了一躬。
从那以后,顾雁庭再也没有因为成绩的事,来找过我。
但他会经常打电话来。
不问学习,只问,小北最近怎么样?开心吗?跟同学处得好吗?
我感觉,那对僵硬的父子关系,也开始融化了。
中考前的那个春天。
学校组织去郊外春游。
顾小北破天荒地,报名参加了。
那天天气很好,阳光明媚。
我们在一片草地上野餐。
孩子们在追逐打闹,放风筝。
顾小北没去。
他坐在我旁边,帮我一起分发食物。
“林老师。”他突然开口。
“嗯?”
“中考,我想考军校。”
我愣住了。
“为什么?”
“我爸……快退休了。”他说,眼睛看着远处飞翔的风筝,“我想……穿上那身军装,让他看看。”
我的鼻子,突然有点酸。
那个曾经把“混吃等死”挂在嘴边的少年,终于找到了自己的方向。
中考,顾小北考得很好。
虽然离军校的分数线,还差那么一点。
但他被市里一所最好的重点高中,破格录取了。
因为他在中考的体育加试里,长跑项目,破了全市记录。
拿到录取通知书那天,他来找我。
他长高了,也壮实了,脸上已经褪去了少年的青涩,有了一点男子汉的轮廓。
他把通知书递给我。
“林老师,谢谢你。”
他说的,还是那三个字。
但这一次,语气里,是满满的真诚和郑重。
“是你自己努力的结果。”我说。
他摇摇头。
“没有你,就没有现在的我。”
他从书包里,拿出一个包装得很精致的盒子。
“送给你的。”
我打开一看,是一支派克钢笔。
比我抽屉里那支英雄,要贵重得多。
“我用我爸给我的零花钱,攒了很久才买的。”他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我收下了。
我没有理由拒绝。
毕业那天,全班同学都在找我签名,合影。
顾小北没有。
他只是在最后,走到我面前,给了我一个拥抱。
一个很轻,但很用力的拥抱。
“老师,再见。”
“再见。”
我看着他背着书包,走出校门,汇入人流。
阳光把他的背影,拉得很长。
我突然想起很多年前,在北大荒,顾雁庭走之前,留给我的那张纸条。
“救命之恩,永世不忘。”
我当时觉得,他太夸张了。
现在我才明白。
有时候,你救了一个人。
可能,也顺便,救了他的全世界。
后来,顾小北上了大学,读了国防生。
毕业后,如愿以偿地进了部队。
他会偶尔给我写信,打电话。
告诉我,他在部队里的生活。
告诉我,他得了嘉奖,当了排长。
告诉我,他父亲退休了,在家里养花种草,身体很好。
我和顾雁庭,也见过几次。
都是在一些节日的场合,他会带着顾小北,来家里坐坐。
王建民对他的态度,也从一开始的戒备和猜疑,变成了敬佩和客气。
我们坐在一起喝茶,聊天。
聊孩子,聊工作,聊退休后的生活。
我们再也没有提过北大荒。
但我们都知道,那段记忆,就像一根看不见的线,把我们这几个原本毫不相干的人,紧紧地联系在了一起。
有一年冬天,上海下了很大的雪。
很多年没见过那么大的雪了。
我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白茫茫的一片。
王建民从身后给我披上一件衣服。
“看什么呢,这么出神?”
“没什么。”我笑了笑,“就是觉得,今年的雪,真像当年的北大荒啊。”
他愣了一下,随即也笑了。
“是啊。”他说,“幸好,你回来了。”
我转过身,看着他。
他鬓角也已经有了白发。
我们对视着,相视一笑。
是啊。
幸好,回来了。
也幸好,遇见了。
那些生命中,看似偶然的相遇,那些在某个瞬间,凭着一腔孤勇做出的决定。
在很多年后,回过头看。
才发现,它们都成了命运的伏笔。
定义了我们,也成就了我们。
我书桌的笔筒里,一直插着两支钢笔。
一支英雄,一支派克。
它们并排站在一起,像两个沉默的卫兵。
守护着一段,跨越了十八年光阴的,关于拯救和被拯救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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