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洱麻将有可以辅助开挂吗【分享怎么提高好牌几率步骤教程】浓妆淡抹的意思(老牌友的忠告:麻将桌上的输赢,往往不只看牌技,还看这八条规矩)
老王电话打来的时候,我正盯着天花板上的霉点发呆。

那块霉点,像一幅没画完的水墨山水,在潮湿的空气里缓慢地洇开,带着一股子无可奈何的颓唐。
“喂,阿城。”
老王的声音还那样,不紧不慢,像是泡了二十年的陈皮普洱,入口温吞,回味才有点劲儿。
“干嘛呢?”
“数钱。”我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声音闷闷的。
“数钱?你小子发财了?”
“数我这个月还欠银行多少钱。”
电话那头沉默了。
几秒钟后,老王说:“出来搓两圈?”
我没立刻答应。
搓麻将。这三个字现在对我来说,有点奢侈,也有点讽刺。
厂子半死不活,工人工资压着,女儿下学期的美术班学费还没着落,我哪有心思摸那一百多张塑料块。
“没心情。”我说的是实话。
“不是让你来输赢的。”老王顿了顿,“小李也在,你不是一直想探探他的底吗?他最近在搞那个新能源的项目。”
小李。
李伟。
我脑子里立刻浮现出一张年轻、嚣张,写满了“老子天下第一”的脸。
他开着一辆骚包的蓝色玛莎拉蒂,抽五十块一包的烟都嫌掉价,手腕上那块绿水鬼,据说能在我那破厂子里买条生产线。
我确实想探他的底。
我的厂子做的是传统配件,这几年被环保、被市场、被疫情,轮番抽打,已经只剩一口气。转型,是我唯一的出路。小李那个新能源项目,我眼馋了很久。
可我拉不下脸去求他。
我们这种老一辈的,讲究个面子。哪怕兜里比脸都干净,架子不能倒。
“就当是出来透口气。”老王的声音再次传来,“牌桌上,比酒桌上看得更清楚。有些人,脱了裤子你都不知道他心里想啥,但只要跟他打几圈麻将,门儿清。”
这句话,说动了我。
我从床上坐起来,抓了抓鸡窝似的头发。
“老地方?”
“老地方。”
挂了电话,我看着镜子里那个眼圈发黑、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行吧。
就当是去战场上侦察敌情。
输点钱,就当是交学费了。
第一条规矩:生人局,不碰。
我到“老地方”的时候,牌局已经开场了。
“老地方”其实就是老张家闲置的一个车库,改的棋牌室。没有名字,但我们这帮老伙计都这么叫。
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铁皮门,一股混杂着烟草、廉价茶叶和男人汗味的熟悉气息扑面而来。
灯光昏黄,一张半旧的自动麻将桌摆在正中央,四个男人围坐着,哗啦啦的洗牌声像催眠曲,也像冲锋号。
老王坐东位,还是那件洗得发白的旧夹克,眯着眼,慢悠悠地砌着牌。
他对面是老张,棋牌室的主人。一个沉默寡行的人,戴着老花镜,眉头紧锁,仿佛在研究什么国家机密,其实可能只是在想下一张该打什么。
我一眼就看到了小李。
他坐南位,一条腿翘在另一条腿上,身子后仰,姿态张扬得像一只开屏的孔雀。他今天穿了件潮牌的卫衣,胸口印着个巨大的、我看不懂的鬼脸。
他手里没夹烟,夹着一根小巧的电子烟,时不时嘬一口,吐出的烟雾带着一股甜腻的水果香,跟这屋子里的陈年烟味格格不入。
还有一个位置是空的。
不,不是空的,坐着一个我没见过的男人。
大概三十出头,戴着金丝眼镜,斯斯文文,衬衫扣子扣到最上面一颗,坐姿笔挺。
我心里“咯噔”一下。
这是老王说的第一条规矩。
他说,打麻将,最忌讳的就是“生人局”。你不知道对方的底细、牌品、甚至目的。牌桌上钱是小事,牌桌下惹上麻烦才是大事。一个不熟悉的牌搭子,就像一颗定时炸弹,你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炸,会炸出什么幺蛾子。
我站在门口,有点犹豫。
老王看见我,招了招手:“阿城,来了?快,就等你了。”
他指了指那个空位,也就是西位。
“这位是小孙,小李的朋友。”老王介绍道。
小李抬了抬眼皮,算是跟我打了个招呼,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有点轻蔑。
那个叫小孙的男人倒是站了起来,朝我伸出手,笑得很客气:“陈哥,你好,我叫孙鹏,经常听李总提起你。”
李总?
我瞥了一眼小李,他很受用这个称呼。
我伸出手,跟他握了一下。他的手很软,没什么力气,还微微有点潮。
“别站着了,快坐。”老王催促道。
我拉开椅子坐下。
麻将机已经洗好了牌,绿色的牌背像一整块密不透风的玉。
老王看着我,眼神里有点东西,但嘴上说:“小孙第一次来,大家多担待。阿城,你替小孙摸两圈风,让他熟悉熟悉。”
我点点头。
这是牌桌上的老规矩,生人上桌,先由熟人替打两圈,叫“暖手”,也叫“看路”。
我坐到小孙身后,他很自觉地让开了点位置。
牌局开始。
小李打牌的风格,跟他的人一样,一个字:冲。
起手牌不怎么样,他也敢做大牌。该碰就碰,该杠就杠,打得噼里啪啦响,生怕别人不知道他牌好。
老张还是老样子,稳如泰山。宁拆十座庙,不悔一座桥。手里的牌没个七七八八,绝不轻易开口。
老王呢,则像个幽灵。你感觉不到他的存在,但他总能在最关键的时候,悄无声息地胡了。
我主要在观察那个小孙。
他话不多,只是安静地看着。偶尔小李打出一张好牌,他会附和一句“李总打得漂亮”。小李输了钱,骂骂咧咧,他也只是笑笑,不说话。
他像小李的影子,或者说,像一个高级的跟班。
我替他打了两圈,一输一赢,不赔不赚。
“陈哥,还是你来吧。”小孙把位置让给我,自己坐到我身后,给我倒了杯茶。
我坐正了身子,深吸一口气。
既来之,则安之。
老王那句话又在我耳边响起:牌桌上,比酒桌上看得更清楚。
那就看看吧。
看看这牌桌上,到底藏着些什么牛鬼蛇神。
第一圈,东风。
我起手一把烂牌,幺九占了一半,风牌乱窜。
这种牌,神仙难救。唯一的出路就是奔着“国士无双”或者“十三幺”去,但那概率,比我厂子接到一笔能救命的大单还低。
我决定老老实实,打防守,看别人表演。
小李显然是今天的主角。
“碰!”
“杠!”
他的声音洪亮,每次都把牌“啪”地一声拍在桌上,震得桌上的茶杯都跟着晃。
他做的是清一色。
满眼的条子,绿油油的,像春天刚冒头的韭菜。
这小子,胆子是真大。清一色这种牌,胡了是番数大,但被人看出来,也容易被扣死。
老张眉头皱得更紧了,手里的条子一张都不敢往外打。
老王则是不动声色,一张张地打着废牌,筒子,万子,风牌,好像他的牌库里根本就没有条子。
轮到我。
我手里捏着一张五条。
这张牌,现在就是个烫手山芋。打出去,小李九成九要碰,甚至可能直接开杠。
我瞥了一眼小T李。
他正用眼角余光瞟着我,手指在电子烟上摩挲着,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
我笑了笑,把那张五条,轻轻地放在了牌池里。
“碰!”
小李的声音几乎是跟我出牌的声音同时响起的。
他把牌一推,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得意。
老张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老王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有点琢磨不透的意味。
我为什么要打这张牌?
因为我想看看小李这个人。
我想看看他赢了牌之后,是什么嘴脸。
几轮过后,小李果然自摸了。
清一色,碰碰胡。
他把牌“哗啦”一下全推倒,像将军检阅他的士兵。
“给钱给钱!”他咧着嘴笑,露出两排被烟熏得有点黄的牙,“今天手气不错啊!”
他一边收钱,一边看向我,带着点挑衅:“陈哥,谢了啊,刚才那张五条,送得及时。”
我没说话,只是从口袋里摸出皱巴巴的几张钞票,递过去。
他身后的孙鹏立刻凑上来,笑着说:“我们李总打牌就是这样,有魄力。”
小李哈哈大笑,拍了拍孙鹏的肩膀:“还是小孙会说话。”
我低下头,看着自己的牌。
心里却在想老王说的第一条规矩。
生人局,不碰。
这个小孙,看似是小李的跟班,但他的眼神太冷静了。他不像是在看一场麻将,更像是在评估桌上的每一个人。
他和小李,到底是什么关系?
真的是朋友?还是……别的?
我感觉,今天的牌局,比我想象的要复杂。
第二条规矩:输不起的人,不交。
接下来的几圈,小李的手气简直是坐上了火箭。
不是自摸,就是抢杠,要么就是海底捞月。
钱在他面前堆成了一座小山,红红绿绿的,刺得我眼睛疼。
我的兜里越来越空,带来的那点钱,已经去了一大半。
老张和老王也输了不少。
老张的脸已经拉得像张驴脸,每次摸牌都像在摸一颗炸弹。
老王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但喝茶的频率明显高了。
只有小李,春风得意。
他开始指点江山了。
“老张,你这牌打得也太稳了吧?都什么年代了,还玩防守反击?要的就是进攻,懂吗?进攻才是最好的防守!”
“王叔,您这张二筒打早了啊,后面肯定还能摸一张的,做个对子多好。”
他每说一句,身后的孙鹏就跟着点头,像个捧哏的。
我心里一阵烦躁。
麻将桌上,最烦的就是这种“观棋不语真君子,观牌多嘴是小人”的家伙。赢了钱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对别人指手画脚。
终于,风水轮流转。
南风圈,小李的手气开始急转直下。
连续,要么是起手烂牌,要么是眼看着要胡了,结果被别人截胡。
他面前那座钱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缩水。
他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操!”
一把牌,他听的是“三六九万”,结果老王不声不响地胡了一把“屁胡”,截了他的胡。
他一拳砸在桌子上,麻将牌都跳了起来。
“他妈的,点儿也太背了!”他把手里的牌狠狠摔在桌上。
屋子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老张吓得一哆嗦。
老王慢慢地把胡了的牌收起来,抬眼看了看小李,没说话。
我心里冷笑一声。
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吧。
老王跟我说过第二条规矩:输不起的人,不交。
他说,一个人的人品怎么样,别看他顺风顺水的时候。那时候,他可以是圣人,是活菩萨。你要看他倒霉的时候,看他输钱的时候。
输了钱,还能保持风度,不怨天尤人,不迁怒别人,这种人,靠谱。
输了一点钱,就骂骂咧咧,摔牌砸桌子,把自己的失误归咎于运气不好,把别人的胜利看作是走了狗屎运,这种人,心胸狭窄,自私自利,绝对不能深交。
因为在他们眼里,全世界都欠他的。你今天能陪他打牌,明天他就能把你卖了换钱。
小李显然就是后一种人。
“李总,别生气,风水轮流转嘛,下一把就到你了。”孙鹏赶紧递上电子烟,轻声细语地安慰。
小李一把夺过电子烟,狠狠嘬了一口,吐出的烟雾喷了孙鹏一脸。
“转个屁!”他眼睛都红了,“今天我就不信这个邪!”
他从钱包里掏出一沓厚厚的“老人头”,往桌子上一拍。
“加注!翻倍!”
老张的脸都白了:“小李,别……别这样,咱们就是玩玩。”
“玩?谁他妈跟你们玩玩!”小李指着桌上的钱,“老子今天就要把输的全赢回来,还要连本带利!”
那样子,像一个输红了眼的赌徒。
我看着他,心里反而平静下来。
刚才输钱的烦躁一扫而空。
因为我已经看清他了。
这样的人,就算他的项目再赚钱,我也不能跟他合作。
因为他输不起。
一个在牌桌上输不起的人,在生意场上,更输不起。一旦项目遇到挫折,他会做的第一件事,绝对不是想办法解决问题,而是找一个替罪羊,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别人身上。
而我,这个急于转型的“传统行业老古董”,无疑是最好的替罪羊人选。
想到这里,我后背有点发凉。
幸好,幸好今天来了。
幸好有老王这几条规矩。
老王这时候开口了,声音不大,但很有分量:“小李,累了就歇会儿。喝口茶。”
他把一杯刚沏好的热茶推到小李面前。
小李看了老王一眼,眼神里的疯狂稍微收敛了一点。他可能也知道,老王虽然看着和气,但在这帮人里,是最有分量的。
他没说话,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因为喝得太急,被烫得龇牙咧嘴。
那样子,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孙鹏在一旁看着,眼神闪烁了一下,嘴角似乎勾起一个微不可查的弧度。
我捕捉到了这个细节。
我的心,又沉了下去。
这个孙鹏,绝对不是什么跟班那么简单。
第三条规矩:牌桌上的闲聊,句句是情报。
牌局在一种诡异的气氛中继续。
小李虽然没再嚷嚷着要翻倍,但打牌的风格更加激进,也更加没有章法。
他就像一头被激怒的公牛,红着眼睛,见谁都想顶一下。
结果可想而知。
他输得更多了。
我反而开始慢慢赢钱。
我的心态变了。我不再想着要赢多少钱,也不再纠结于一两张牌的得失。我把这场牌局,当成了一场信息收集战。
老王的第三条规矩,就是关于信息的。
他说,打麻将,七分靠技术,三分靠运气。但很多人不知道,还有一分,靠的是信息。
牌桌上,没人会老老实实告诉你他需要什么牌。但他们的闲聊,他们的抱怨,他们的吹牛,都在不经意间透露着信息。
“哎,最近这猪肉价格又涨了,真是吃不起了。”
说这话的人,手里八成捏着一堆万字牌,因为他想的是“万贯家财”。这是一种心理暗示。
“我女儿下个月就要艺考了,你说这孩子,非要学画画,烧钱啊!”
说这话的人,很可能在做筒子牌,因为“筒”和“铜”谐音,他心里盼着钱。
这听起来有点玄乎,像算命。
但老王说,这叫“社会心理学在麻将中的应用”。
我以前不信。
但今天,我信了。
小李输了钱,心情烦躁,话就多了起来。
“妈的,这破牌!跟老子那个项目一样,到处都是坑!”
他一边骂,一边打出一张“西风”。
我心里一动。
项目,到处都是坑?
他不是吹嘘他的新能源项目前景一片大好,投资人都排着队送钱吗?
“怎么了李总?项目遇到麻烦了?”孙鹏状似关心地问。
“麻烦?麻烦大了!”小李一口气把杯子里的茶喝完,像是喝酒一样,“那帮搞技术的,一个个都他妈是饭桶!要的钱比天高,做出来的东西就是一堆垃圾!还有那些批文,跑断了腿都批不下来,每个衙门都跟大爷似的!”
他越说越激动,唾沫星子横飞。
“还有那个姓周的,说好了投资三千万,临了了,变卦了!说要重新评估!评他妈的估!”
信息量巨大。
技术不过关,批文没下来,投资人撤资。
这哪里是什么前景一片大好,这简直就是一个巨大的天坑!
我一边冷静地摸牌,打牌,一边把这些信息在脑子里飞快地组合。
难怪小李今天这么急躁。
他不是来玩的,他是来泄愤的。或者说,他是来找钱的。
他想在牌桌上赢钱,来弥补他项目上的亏空,哪怕只是杯水车薪,也能给他一点心理上的安慰。
我再看那个孙鹏。
他一直在安静地听着,偶尔插一两句话,引导着小李说出更多的细节。
“那周总那边,还有没有挽回的余地?”
“技术问题,是不是可以找外援?”
他的每一个问题,都问在点子上。
他根本不是在安慰小李,他是在套话!
我突然明白了。
这个孙鹏,很可能就是那个临阵撤资的“周总”派来的人!
他来这里的目的,就是为了进一步核实小T李项目的真实情况,看看这个项目到底烂到了什么程度,值不值得再投钱。
而小李这个蠢货,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把自己的底裤都快抖落干净了。
我感觉自己像在看一出现场版的《碟中谍》。
这牌桌,哪里是牌桌,这分明就是个审讯室。
老王自始至终没怎么说话,只是偶尔在小李说话的间隙,轻轻地咳嗽一声,或者慢悠悠地打出一张牌。
但我知道,他肯定也听明白了。
他的眼神,在我和孙鹏之间扫来扫去,像是在看两个心照不宣的猎人,在围观一头已经掉进陷阱的野猪。
轮到我说话了。
我假装不经意地问了一句:“小李,你那个项目,我听说技术门槛挺高的。你找的哪个团队啊?”
这个问题很关键。
如果他能说出是哪个业内知名的团队,那说明他至少在技术上还有点底。如果他支支吾吾,那基本就证实了他在吹牛。
小李被我问得一愣。
他张了张嘴,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嗨,就是……就是国外回来的一个团队,说了你也不认识。”他含糊其辞地带过。
孙鹏的嘴角,又一次勾起了那个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我心里有数了。
我摸起一张牌。
是张“发财”。
我看了看自己的牌,已经听牌了,单吊一张“发财”。
胡了这把,小李今天输的钱,大部分就要进我的口袋了。
我瞥了一眼小李。
他正死死地盯着牌墙,额头上全是汗,嘴里念念有词,不知道在求哪路神仙。
我再看了一眼孙鹏。
他正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探寻,和一丝……鼓励?
我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希望我胡这把牌。
他希望我给小李最后一击。
一个在牌桌上输得精光、颜面尽失的人,在谈判桌上,还能有什么筹码?
我捏着那张“发财”,手指微微有点发抖。
这一张牌打出去,我不仅能赢钱,还能彻底断了和小李合作的念想,甚至……能卖个人情给那个神秘的“周总”。
可……
我看着小李那张涨成了猪肝色的脸。
虽然他很讨厌,很嚣张,但这一刻,我竟然有点可怜他。
他就像一只斗败了的公鸡,毛都快被拔光了,还在硬撑着。
我叹了口气。
算了。
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我把那张“发财”扣在了手里,然后从牌堆里,打出了一张无关紧要的“北风”。
孙鹏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老王看了我一眼,眼神里,却是赞许。
第四条规矩:赢要懂得收,输要懂得止。
那一圈牌,最后以小李点炮给我而告终。
他打出了一张“红中”,正好是我胡的牌。
一把小胡,不痛不痒。
小李从钱堆里扒拉出几张零钱扔给我,脸上没什么表情。
但牌局的气氛,悄然发生了变化。
小李不再像之前那样横冲直撞了。他开始变得沉默,谨慎,每一张牌都要想很久。
他想赢,但他更怕输。
而我,在放弃了那把“发大财”之后,心态彻底松弛了下来。
我不再去计算输赢,也不再去琢磨别人的心思。我就那么随心所欲地打着,摸到什么打什么,怎么舒服怎么来。
结果,怪事发生了。
我的手气,突然变得好得一塌糊涂。
一连,都是自摸。
而且都是大牌。
清一色、混一色、碰碰胡……
钱,像潮水一样,从其他三家流向我这里。
很快,我面前的钱,就超过了小李最风光的时候。
老张看得目瞪口呆:“阿城,你小子今天是不是拜过财神爷了?”
我只是笑笑。
我自己也觉得邪门。
我瞥了一眼老王。
老王正慢悠悠地品着茶,脸上带着一丝高深莫测的微笑。
我突然想起了他的第四条规矩:赢要懂得收,输要懂得止。
他说,打麻将和做人一样,最难的不是怎么赢,而是怎么收手。
输的时候,人容易上头,总想着“下一把就能赢回来”,结果越陷越深,输得倾家荡产。这叫“止损”,考验的是一个人的理智。
赢的时候,人更容易上头。总想着“手气这么好,再多赢一点”,结果好运总有用完的时候,最后把赢的又都吐了出去,甚至还倒贴。这叫“止盈”,考验的是一个人的定力。
真正的高手,是懂得在运气最好的时候,站起来说“今天就到这儿”的人。
因为他把最好的感觉,留在了最后。
他赢得不光是钱,还有心态。
我看着面前那堆钱,心里开始盘算。
这些钱,足够我给女儿交美术班的学费了,甚至还能给厂里那几个老师傅发点工资,让他们安安心心过个年。
够了。
真的够了。
又一圈结束,我自摸了一把“七对”。
收完钱,我站了起来。
“各位,不好意思,今天手气太好了,我怕再打下去,你们明天得找我借钱过日子了。”我开了个玩笑。
“不打了,今天就到这儿吧。”
我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
小李第一个反应过来,他猛地抬头看我,眼神复杂。有惊讶,有不甘,还有一丝……佩服?
老张长长地舒了口气,如释重负:“不打了好,不打了好,我这老心脏都快受不了了。”
孙鹏没说话,只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老王笑了。
他放下茶杯,说:“行,阿城说不打,那就不打了。赢家说了算。”
他一边说,一边开始收拾桌上的牌。
我把赢的钱拢了拢,抽出厚厚的一沓,放到桌子中央。
“今天我做东,一会儿找个地方,吃宵夜去。”
然后,我从剩下的钱里,又抽出几张,分别递给老王和老张。
“王叔,张哥,这是刚才赢你们的。咱们老兄弟,玩玩就行,别当真。”
老王摆摆手:“赢了就是赢了,这是规矩。”
“什么规矩不规矩的。”我把钱硬塞到他手里,“你要是认我这个兄弟,就收下。不然我心里不踏实。”
老王看了我半晌,叹了口气,把钱收下了。
老张也推辞了一番,最后也收了。
最后,我看向小李。
他面前,只剩下孤零零的几张钞票。
他今天输得最惨。
我走到他面前,也抽出几张钱,递过去。
“小李,你的也拿着。”
小李的脸,瞬间涨红了。
他“霍”地一下站起来,死死地盯着我。
“你什么意思?”他的声音在发抖,“你看不起我?”
我摇摇头,很认真地说:“不是。我只是觉得,咱们没必要为这点钱,伤了和气。”
“和气?”他冷笑一声,“你赢了钱,当然说得轻松!”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看着他的眼睛,“小李,你还年轻,路还长。今天这点钱,对你来说,不算什么。但有些东西,比钱重要。”
我说的,是他那岌岌可危的项目,是他那狂妄自大的性格,是他身边那个心怀鬼胎的“朋友”。
我不知道他能不能听懂。
他死死地盯着我手里的钱,又看看我的脸,眼神里的愤怒和不甘,慢慢地变成了一种迷茫和颓然。
他像一个被戳破了的气球,一下子泄了气。
他没有接我的钱,只是摆了摆手,抓起桌上自己的那几张票子和车钥匙,头也不回地朝门口走去。
“李总!”孙鹏赶紧跟了上去。
走到门口,小李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了我一眼。
他没说话,但那眼神,我这辈子都忘不了。
那是一种被打碎了所有骄傲之后,残留的一点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然后,他拉开门,走了出去。
孙鹏也跟着走了,临走前,他朝我点了点头,算是道别。
屋子里,只剩下我们三个老家伙。
空气里那股甜腻的水果香味,和剑拔弩张的气氛,都随着他们的离开,消散了。
只剩下熟悉的,陈年的烟草味。
第五条规矩:牌桌上,不谈钱,不借钱。
“坐吧,阿城。”
老王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我重新坐下,感觉有点虚脱。
今天这一晚上,比我跟客户谈三天三夜的合同还累。
老张手脚麻利地把桌上的钱和筹码都收好,又给我们仨重新泡了壶茶。
热气腾腾的茶香,驱散了屋子里最后一点寒意。
“你小子,可以啊。”老王呷了口茶,看着我,眼神里满是赞许。
“什么可以?”我明知故问。
“明知道那把‘发财’能胡大牌,硬是给拆了。还有最后,赢了钱,说不打就不打了。这两手,漂亮。”
我苦笑了一下:“王叔,你就别捧我了。我就是觉得,没必要把事做绝。”
“这不是做绝做不绝的事。”老王放下茶杯,表情严肃起来,“这是做人的分寸。”
“牌品,就是人品。你今天在牌桌上给他留了面子,就是给自己在社会上留了条路。”
他顿了顿,继续说:“小T李这个项目,我看是悬了。那个姓孙的,不是善茬。你今天没踩这一脚,以后就算在别的地方遇到,也不至于成了死敌。”
我点点头。
这个道理我懂。
“不过……”老王话锋一转,“有条规矩,你今天算是犯了。”
“哪条?”
“第五条。”老王伸出五根手指,“牌桌上,不谈钱,不借钱。”
我愣住了。
“我没借钱啊?”
“你把赢的钱还给人家,跟借钱有什么区别?”老王看着我,“你这是在施舍。对于小李那种自尊心比天高的人来说,你给他钱,比打他一耳光还难受。”
我回想起小李最后那通红的眼睛和发抖的声音,心里一沉。
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在牌桌上,钱就是钱,是输赢的筹码,没有人格属性。一旦你赋予了它‘人情’‘面子’这些东西,钱就变味了,牌局也变味了。”
“你还给他钱,看似是你好心,但在他看来,你是在炫耀你的胜利,践踏他的尊严。你以为是拉近了关系,其实是把彼此推得更远。”
老王叹了口气:“咱们这种老关系,输赢几百块,回头吃顿饭就过去了。但跟小李这种半生不熟的,钱货两清,才是最好的相处方式。”
“你想想,如果今天你没还他钱,他最多觉得你手气好,他点儿背。但他明天可能还会找你打牌,想把钱赢回来。”
“可你把钱还给他了,他以后还怎么有脸再坐到你面前?”
我哑口无言。
句句在理。
我以为自己做得很高明,既赢了钱,又卖了人情。
到头来,在老王这种人精眼里,我还是太嫩了。
“那……王叔,我这算不算是办了件蠢事?”我有点沮丧。
“蠢倒也谈不上。”老王笑了笑,“只能说,你这个人,心太软。这是你的优点,也是你的缺点。”
“在生意场上,心软,有时候是致命的。”
这句话,像一根针,精准地扎在了我的痛处。
我的厂子之所以搞成现在这个样子,不就是因为我心太软吗?
念着旧情,用了一批跟不上时代的老设备。
顾着面子,接了几个利润微薄、垫资巨大的亏本单。
抹不开脸,养了一帮只会磨洋工、混日子的老员工。
我总以为,情分比钱重要。
到头来,厂子快倒了,所谓的情分,也变得比纸还薄。
“阿城啊。”老王拍了拍我的肩膀,“你记住,牌桌上的钱,是流动的,今天在你这,明天在他那。但规矩,是死的。破坏了规矩,牌就没法打了。”
“生意场,也是一个道理。”
我端起茶杯,滚烫的茶水入喉,一直烫到胃里。
我好像,又明白了一点什么。
第六条规矩:叫得最凶的,往往是虚张声势。
夜宵我们没去成。
小李一走,那股子劲儿就散了。
我们仨在棋牌室里,就着一盘花生米,喝着寡淡的茶,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话题,还是离不开今天这场牌。
“那个小李,真是可惜了。”老张咂了咂嘴,他是我们当中最老实本分的一个,“年纪轻轻,脑子也活,怎么就这么沉不住气呢?”
“他不是沉不住气。”老王剥了颗花生,扔进嘴里,慢慢地嚼着,“他是心里虚。”
“虚?”我和老张都看向他。
“对,就是虚。”
老王指了指那张空荡荡的麻将桌。
“你们想,今天一晚上,谁叫得最凶?”
“那还用说,小李呗。”老张抢着说,“碰一个牌,恨不得把房顶掀了。”
“这就对了。”老王点点头,“这就是第六条规矩:叫得最凶的,往往是虚张声势。”
“你看那些真正的高手,哪个不是安安静静的?牌来了,悄无声息地碰,听牌了,不露半点声色。胡了,也是轻描淡写地把牌一推。因为他们心里有底,不需要靠声音来给自己壮胆,也不需要靠气势来吓唬别人。”
“反倒是那些半瓶子醋,或者手里牌烂得一塌糊涂的人,才喜欢咋咋呼呼。碰一张牌,搞得像要开杠一样。摸一张牌,长吁短叹,好像摸到了全世界最差的牌。其实呢?都是演戏。”
“他们那么大声,一半是演给对手看,想迷惑你。另一半,是演给自己看,给自己打气。”
老王的话,让我想起了动物世界。
那些弱小的动物,在遇到强敌时,往往会把自己的毛竖起来,发出嘶吼,让自己看起来比实际更强大。
这是一种本能的防御机制。
小李,就是这样。
他的项目外强中干,他的资金链岌岌可危,他的人生其实已经站在了悬崖边上。
所以他才需要开更贵的车,穿更潮的衣服,在牌桌上表现得更嚣张,更具攻击性。
他那洪亮的嗓门,那“啪啪”作响的摔牌声,不是自信,而是恐惧。
他在害怕。
怕别人看穿他的虚弱。
“所以啊,”老王喝了口茶,继续说,“以后你们在牌桌上,甭管是在麻将桌上,还是在生意场的谈判桌上,遇到那种咋咋呼呼、气势汹汹的对手,你别怕。”
“你先让他叫,让他跳。他叫得越大声,说明他心里越没底,他的底牌越差。”
“你只要稳住自己的阵脚,冷眼旁观,看着他表演就行了。等他把力气都用完了,自己露出破绽了,你再给他致命一击。”
“这叫,以静制动,后发制人。”
老张听得连连点头,像个认真听讲的小学生。
我却听出了一身冷汗。
我想起了前几天,跟一个南方的客户谈合作。
那个客户,派头十足。带着好几个助理,一上来就把我们的产品批得一文不值,把我们的报价贬得体无完肤。
嗓门极大,态度极横。
我当时被他那气势给镇住了,阵脚大乱,一步步退让,最后签下了一个利润极低的合同。
签完之后,我还觉得是自己占了便宜,至少保住了这个客户。
现在想来,我他妈就是那个被虚张声势吓住的傻子!
对方那么咄咄逼人,很可能就是因为他们急需我们这款独家配件,但又想把价格压到最低!
我只要当时能顶住压力,咬死价格不松口,主动权就在我手里!
“操!”
我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
“怎么了?”老张被我吓了一跳。
“没什么。”我摆摆手,端起茶杯,把已经凉了的茶水一饮而尽。
又交了一笔学费。
的贵。
我看着老王,眼神里充满了感激。
这些道理,书本上学不到,课堂上没人教。
只有像他这样,在人生的牌桌上摸爬滚打了大半辈子,输过赢过,见过起高楼,也见过楼塌了的人,才能总结得出来。
这哪里是麻将规矩。
这分明是人生真经。
第七条规矩:看一个人的牌品,要看他打什么,更要看他舍什么。
“王叔,那第七条呢?”我忍不住追问。
我像一个快要渴死在沙漠里的人,迫不及待地想要喝下更多的水。
老王看了看我,笑了。
“不急。”他说,“你先说说,你觉得今天那个孙鹏,怎么样?”
孙鹏。
那个戴着金丝眼镜,斯斯文文,一直坐在小李身后的男人。
我脑子里回放着今天晚上的一幕幕。
他冷静的眼神,他恰到好处的提问,他在我放弃胡牌时那瞬间变冷的目光。
“不是一般人。”我斟酌着词句,“他很聪明,很会伪装,目的性极强。他就像一条潜伏在水里的鳄鱼,不动声色地等着给猎物致命一击。”
“说得好。”老王赞许地点点头,“那你看出来,他是什么路数了吗?”
“我猜,他是小李那个投资人,周总的人。来摸小李的底的。”
“不止。”老王摇了摇头,“如果只是摸底,不需要他亲自来。派个小助理,或者找个私家侦探,花点钱就行了。”
“那他是……”
“他是来‘捡尸’的。”
“捡尸?”我和老张都愣住了。这个词,我们只在一些社会新闻里听过。
“对。”老王的神情变得严肃,“小李这个项目,技术团队、批文、资金,全都出了问题。在他自己看来,这项目已经是一堆烂摊子了。但在孙鹏这种人眼里,这可能是一块肥肉。”
“技术团队不行,可以换。批文下不来,可以找关系。资金断了,正好是他入场的最佳时机。”
“他今天来看小李打牌,一是为了确认小李是不是真的山穷水尽了,二是为了看小李这个人的性格,看看他是不是一个可以被轻易拿捏的对手。”
“结果,他很满意。”
“他看到的小李,是一个输不起、沉不住气、虚张声势、毫无城府的蠢货。这种人,在谈判桌上,只要稍微施加点压力,就能让他把整个项目,以一个地板价,拱手相让。”
老王的一番话,让我感觉后背发凉。
原来,在我们眼中一场普通的麻将局,在孙鹏那里,却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尽职调查。
每一个细节,都是他评估的依据。
“那这跟第七条规矩有什么关系?”我还是没想明白。
“关系大了。”老王看着我,“第七条规矩就是:看一个人的牌品,要看他打什么,更要看他舍什么。”
“打什么牌,代表了他的目标和野心。他想做什么牌,是想做大牌一鸣惊人,还是想做小牌稳扎稳打,这能看出他的行事风格。”
“小李一上来就做清一色,说明他这个人,好大喜功,急于求成。”
“老张你呢,总是先打风牌、废牌,说明你为人谨慎,步步为营。”
老张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但是,”老王加重了语气,“比打什么更重要的,是舍什么。”
“牌局如人生,你手里的牌是有限的。你想得到一些东西,就必须放弃另一些东西。你不可能什么都要。”
“你为了做万字清一色,就必须把手里的筒子和条子都舍掉。你为了做碰碰胡,就必须拆掉那些可能组成顺子的搭子。”
“你舍弃的那些牌,暴露了你的决心,也暴露了你的弱点。”
“真正的高手,是会管理自己‘舍牌’的人。他打出去的每一张牌,看似是废牌,但都经过深思熟虑。他甚至会故意打出一些关键牌,来迷惑你,让你误判他的方向。”
“而那个孙鹏,就是这种高手。”
老王指了指我:“你还记得吗?你替他打那两圈的时候。”
我点点头。
“他坐在你后面,一直在看。他看的不是牌,是人。”
“轮到你坐庄,他坐到你身后,给你端茶倒水,一副跟班的样子。他舍弃了什么?”
“他舍弃了‘尊严’,或者说,是普通人眼里的那种面子。他把自己放在一个极低的位置上,让你,让小李,都对他放松了警惕。这就是他的‘舍’。”
“他在用‘舍弃’,来换取他想要的东西——信息。”
我恍然大悟。
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老王说孙鹏是高手。
他从头到尾,一张牌都没有打。
但他却掌控了整个牌局。
他舍弃了身段,舍弃了立场,像一个幽灵一样,游走在牌局之外,却把所有人都算计了进去。
相比之下,小李那种把野心写在脸上的,简直就是个不穿衣服的原始人。
而我呢,自以为看穿了一切,在关键时刻“舍”了一把“发财”,以为是顾全大局,其实可能也落入了孙鹏的算计。
他看到我放弃了胡牌,只会得出一个结论:我这个人,心软,重感情,讲江湖义气。
这种人,好听点叫“厚道”,难听点叫“拎不清”。
在孙鹏那种人的世界里,这种性格,是最好利用的。
我感觉自己像个被剥光了衣服的人,站在老王面前,所有的心思都被他看得一清二楚。
“王叔……”我声音有点干涩,“那我……是不是也挺傻的?”
老王摇了摇头。
“不。你和孙鹏,不是一种人。”
“他舍的是面子,得的是利益。他的人生,就是一场交易。”
“而你,”老王看着我,眼神很深邃,“你舍的是钱,是唾手可得的胜利。你得的是什么,可能连你自己都说不清楚。或许是心安,或许是不忍,或许是你心里那点还没被磨灭的,叫做‘道义’的东西。”
“这两种‘舍’,没有对错,只是选择不同。”
“只是阿城啊,你要想清楚,在这个世道上,你选择的这条路,会比孙鹏那条路,难走得多。”
我沉默了。
窗外,天色已经开始泛白。
环卫工人扫街的“沙沙”声,隐约传来。
新的一天,要开始了。
而我的人生牌局,又该怎么打下去?
第八条规矩:牌局散场,钱要当面清。
我们仨没再说话,就那么静静地坐着。
直到天光大亮,老张打了个哈欠,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不早了,都回去补个觉吧。”
“行。”老王也站了起来。
我把桌上那沓准备请客的钱收起来,又把赢的钱仔细地点了一遍。
数目不小。
我心里五味杂陈。
“王叔,张哥,那我先走了。”我把钱塞进口袋,准备离开。
“等等。”老王叫住我。
他走到我面前,从我口袋里,把那沓钱掏了出来。
然后,他当着我的面,一张一张地数。
数完,他从里面抽出几张,又从自己口袋里补了几张,凑了个整数,递给老张。
“老张,这是你今天输的。拿着。”
老张愣住了:“老王,你这是干嘛?阿城不是都……”
“他那是他的人情,我这是我的规矩。”老王不容置疑地说,“第八条规矩:牌局散场,钱要当面清。”
“不管输赢多少,不管关系多好,亲兄弟,明算账。今天输的钱,今天必须结清。不能拖,不能欠,更不能找理由。”
“为什么?”老张还是不解。
“因为这是对牌局的尊重,也是对牌友的尊重。”
老王看着我们,一字一句地说:“钱,是牌局的契约。当面结清,意味着这场牌局的契(qi)约,到此为止。大家两不相欠,下次还能坐在一起,开开心心地打牌。”
“如果你今天输了钱,说‘下次再给’,或者赢了钱的人说‘算了,不要了’,那这笔钱,就从‘牌账’,变成了‘人情债’。”
“人情债,是天底下最难还的债。”
“输钱的人,心里总像压着块石头。赢钱的人,也觉得对方欠了自己点什么。下次再坐到一起,心态就变了,味道也变了。”
“一场好好的娱乐,就变成了不清不楚的纠纷。”
老王把钱硬塞到老张手里,然后又从我那沓钱里,数出了他自己输掉的部分,放回他自己的口袋。
最后,他把剩下的钱还给我。
“阿城,这是你应得的。拿着,心安理得地拿着。”
“用这笔钱,去给女儿交学费,去给工人发工资。这是你用你的智慧和定力,堂堂正正赢回来的。”
我捏着那沓厚度缩水了不少,但分量却似乎更重了的钱,手心发烫。
我明白了。
我之前想还钱给他们,是出于我的“心软”和“面子”。我以为这是在维护感情。
但老王告诉我,真正的尊重,不是模糊账目,而是遵守规则。
在规则之内,我们可以讲人情,讲变通。比如我放弃胡那把“发财”。
但规则本身,不能被破坏。比如“钱要当面清”。
这才是成年人世界的相处之道。
有边界,有分寸,有尊重。
“行了,都回去吧。”老王摆摆手,第一个走出了棋牌室。
清晨的阳光照在他那件洗得发白的夹克上,我突然觉得,他的背影,一点都不苍老。
我和老张也跟着走了出去。
呼吸到外面新鲜的空气,我感觉整个人都清醒了。
我跟老张道了别,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
街道上,早点摊已经支了起来,热气腾تeng腾的包子,翻滚着油条的油锅,上班族行色匆匆的脚步……
这是我熟悉的市井生活,充满了烟火气,也充满了焦虑和疲惫。
我曾经厌倦这种生活。
我觉得自己像一颗被卡在机器里的螺丝钉,动弹不得,日复一日地重复着无意义的磨损。
但今天,在那个小小的棋牌室里,我好像突然开窍了。
老王的八条规矩,像八把钥匙,打开了我心里那些生了锈的锁。
第一条:生人局,不碰。——教我识人,守住边界。
第二条:输不起的人,不交。——教我看品,远离负能量。
第三条:牌桌上的闲聊,句句是情报。——教我聆听,洞察人心。
第四条:赢要懂得收,输要懂得止。——教我懂分寸,知进退。
第五条:牌桌上,不谈钱,不借钱。——教我守规则,不混淆人情与利益。
第六条:叫得最凶的,往往是虚张声势。——教我辨真伪,不被表象迷惑。
第七条:看一个人的牌品,要看他打什么,更要看他舍什么。——教我懂取舍,看清一个人的格局。
第八条:牌局散场,钱要当面清。——教我讲契约,尊重规则本身。
这哪里是麻将经,这分明就是一部浓缩了的社会生存法则。
我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
还早。
我没有直接回家,而是拐了个弯,朝我的那个破厂子走去。
厂门口,那块“宏程机械配件厂”的牌子,已经有点褪色了,在一个角落里,还被贴上了一张治牛皮癣的小广告。
我走过去,费力地把那张小广告撕了下来。
撕得很干净。
我看着那块牌子,看了很久。
然后,我掏出手机,找到了那个南方客户的电话。
就是那个被我认定为“虚张声势”的家伙。
电话接通了。
“喂,哪位?”对方的声音还是一样,带着点不耐烦。
“张总,是我,宏程的小陈。”我的声音很平静。
“哦,陈总啊,有什么事吗?合同不是已经签了吗?”
“是的,张总。”我顿了顿,深吸一口气,用我这辈子最清晰、最坚定的声音说道:
“关于那份合同,我觉得,我们有必要,重新再谈一次。”
电话那头,是长久的沉默。
我能想象到,他此刻脸上错愕的表情。
我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等着。
就像在牌桌上,等待对手打出那张我需要的牌。
我知道,这一次,我不会再轻易让步了。
因为我手里,有了新的底牌。
那不是麻将桌上的“筒条万”,而是老王教给我的,那些关于人性、关于规则、关于进退的智慧。
人生,就是一场更大的麻将局。
而我,刚刚学会了怎么看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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